话音将落,桌案后的公主便果真煞有介事地一面细细端详起近前那张清冷俊颜,一面执箸将吃食缓缓送入口中秀气咀嚼着。公主是锦绣堆里被千尊万贵娇养大的金枝玉叶,一言一行具是优雅得体,便是用膳,那也是做得如不食凡尘的仙女儿也似。

    卫彧未料到公主一大早将他唤来竟是为了这事,且瞧公主那模样,一本正经朝着他貌似还吃挺香,白皙肌肤霎时即如火烧般晕上了薄红,仓促着低首不愿被近前少女察觉自身窘态。

    然为时已晚,在瞥见那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后,崇宁即不动声色稍稍垂眸,一双妙目盛满欢愉,心下一转卫彧便要遭殃。有条不紊进了小半碗粟米红枣百合羹,她清了清嗓子,黛眉微蹙幽幽望着对面的玄衣青年柔声道:“昨个儿夜里没歇息好,现下有些头晕呢。”

    隐隐约约缀着几分撒娇兴味的言辞甫一抛出来,便像是石子落入深井,连声响儿都不带有的。

    只见那石头一般不开窍的男子闻言仍旧木着张脸,也不上道些,接一句“公主可是有何不适”将对话给顺下去。崇宁遂只得咬紧了牙继续自说自话:“卫彧,我拿不动筷子。”

    对上青年那双满含不解的墨色瞳仁,公主着实是怒其不争,胸口噌一下就燃起把火,径自将指尖玉箸不耐放下,抬高了下颔冷声吩咐:“你喂我吃。”

    卫彧在听清了指派后的一瞬,耳根后的绯红霎时即延伸至玉白颈间,昳丽的双唇蠕动着欲言又止,却委实不知该怎样拒绝这发自于公主的命令。

    把他难得外露的惊慌无措尽数收进眼里,她心中稍稍宽慰了些,然面上仍是端着,挑了挑左眉,她悠哉出声:“怎么?不愿意喂我喝粥?”

    浓密羽睫掩住眸中殊色,他嗓音发涩:“属下不敢。”说完,便行至公主近前,躬身端起那置于案上的青花瓷碗,舀起满满一勺递到少女唇边,憋了半天方挤出个“公主请用”来。

    心底早就笑开了的公主偏生惯会做样子,摆出一副精神不济的虚弱模样,稍一侧脸便避开了唇边的玉勺:“太烫了,吃不下呢。”

    僵硬着把手收回,机械地向着那勺米粥轻吹数下,他握住玉勺的手再一次伸出时,甚至开始轻颤不稳。

    瞥了眼勺子上堆着的宛如小山一般的甜粥,崇宁心中暗笑,这一看便知是从未曾侍候过女子用饭的呆木头,盛得满满,她樱桃小嘴怎吃得下。许是他紧张的小模样取悦了她,故脑袋瓜子里使坏的念头陡然萌发,也不提醒他倒下去些,只乖乖张启唇顺从地吞咽。

    透明的米汁顺着少女嫣红的嘴唇一路蜿蜒至光洁的下巴,崇宁一边作势慌乱咀嚼着,一边瞪大了眼嗔视他:“唔……还不快……还不快帮我擦擦……”

    她口齿不清,他却霎时就领会了。擦擦,用何物去擦擦?

    茫茫然环视了一周的卫彧继在怀中搜寻一圈未果后,面露尴尬地看向了身前仍旧怒瞪着他的公主,终于,在其强有力的眼神驱使下,他一点点伸出手,缓缓触及她唇边,匆匆拂过便想收手了事。

    “诶,还没擦干净呢!”她一开口说话,娇嫩唇瓣便若即若离蹭上他指尖,来来回回研磨着,被烫到一般,他右手一颤,心头就像燃起了一把炙热的火,源源不断被浇灌着热油,那股子火气渐渐有了燎原之势。

    他抬眼,眸如寒潭晦暗不明,目光交错,她被他身上发散出的冷冽之气迫得想要后撤。也不知是否有意,他两指便轻轻松松掣住她下颌,竟是不允许她闪躲。徐徐地,一寸寸好生将她唇角摩挲拭净,嗓音低沉:“公主,得罪了。”

    被得罪了的公主呆愣愣教身前的暗卫动作着,直至他利落地松手退开,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当下心头巨震,既羞且怒:“你……你……”半晌却也吐不出半个字来,本就是她差使他如此行为的,怎好加以责怪。

    正羞恼着,忽窥见青年侧脸愈发浓郁的晕红,觉察到他竟也是强忍羞意的,公主胸腔内上蹿下跳着的困惑不甘弹指间便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就说上一世冷冰冰像闷葫芦一般的男人怎的突就打通了任督二脉,想必也是被逼急了。

    如此想来,崇宁益加觉得有趣。心中对卫彧所怀有的情感复杂而迷蒙,若说喜爱罢,差了些火候,可若说毫无悸动罢,她却又总爱逗弄于他,看他被自己为难得不知所措时泛红的耳根。

    她是如此想的,可卫彧呢?他上一世究竟为何会对她动心,又是甚么时候开始动心的?至少这辈子现下看来,他对她还未生出那份甘心首疾的爱意,就像刚刚,她都主动告知今日食欲不振了,他居然无动于衷,连佯装关怀的慰问都不说一两句。思及此,早就先入为主认定了青年应当深深爱上自己的崇宁公主心中很是不平衡。

    他曾是最爱她的那个人,这爱既被她所知晓了,她也预备回报了,那么他就必须得给她继续爱下去。